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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句炎走出公子府大门, 下台阶时忽然腿软。多亏送他出来的府令拉住手臂,才没有当场出丑。

“多谢。”句炎脸色有些难堪。

“句大夫小心。”待句炎站稳,府令松开手后退一步, 笑着目送他上车离开。

坐在车上, 句炎回忆方才和郅玄的对话,寒意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比之前更甚。

他看错了公子玄,朝中大部分人都看错了这位嫡公子。即使之前有所改观, 知晓他并非表现出的不学无术, 也大大低估了他的能力。

公子康如何能与之相比?

身份不及, 地位不及,智慧和果决更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回想自己此行的目的以及在郅地的言行,句炎不免后怕。

恐慌之后又生出庆幸。

幸亏他没做出更多举动,也幸亏公子玄没打算要他的命。不然地话,他休想再回到西都城, 连家族都会遭殃。

“万幸, 当真是万幸。”句炎不断低喃。

以他的所做所为, 今日投诚,公子玄未必会信他。不, 应该说百分百不会相信。但他自自己知道,无论是自身还是身后的家族, 已然没有退路。

如果没有那封信, 一切都好说。可如今后悔也晚了。

算一算时间,家仆很快就要抵达西都城, 不出意外地话, 信会直接送到国君手中。

当西原侯看到信中内容, 往日的信任和重用都将不复存在。密氏知晓此事, 别说继续扶持他,不打压都是万幸。

句炎回忆自己入朝以来走过的路,追溯句氏祖上,自家也曾荣耀,也曾有实力问鼎六卿。结果到了自己这一代,虽官至中大夫,行事却投机取巧,有蝇营狗苟之嫌。

他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

郅玄堵死了他的路,但也给了他生路。

他要牢牢把握住。

现今不信他没关系,他会用行动证明自己,向公子玄表明,如句氏这样的家族,看似左右逢源立场不定,实则在朝堂上有大用。

譬如各种消息,他们总会第一时间掌握。并由此推断背后意图,让家族避开祸端,站到胜利者一方。

比起别的氏族,句氏更加不能犯错。

一旦他们犯错,伴随而来的往往是身毁族灭血脉不存。

“下一步该怎么走?”句炎下定决心向郅玄证明自己,第一份投名状很重要,必须有分量。

西原侯自然不行,密氏则大有可为。

这些年来,他在密氏兄弟跟前伏低做小,看似没有尊严,实则掌握许多秘辛,如密武这般精明都未必能料到。

当年西原侯遇刺,密氏以为天衣无缝,实则仍有蛛丝马迹可寻。

句炎决定以此为突破口,让郅玄看到自己有多大用处。

未来的晋身,家族的命运,全都在此一举!

句炎离开后,郅玄换下祭祀的衣袍,取下玉冠,顿觉轻松许多。

休息片刻,想起投奔来的一行人,趁着有空闲,召来看管他们的侍人,询问近几日这些人都做了什么。

“禀公子,在被允许外出后,名为力、芒的两人各自带队,出城搜寻能制陶的土,在离新城十里左右的地方有发现。”

侍人一五一十讲明经过,并将一个布包取出,送到郅玄面前。

布包里装着筛过的泥土,郅玄捏起一小撮,看不出和寻常泥土有何区别。只是颜色比田里的土略深些。

“他们还做了什么?”郅玄取来布巾拭手,继续问道。

侍人仔细回忆,将看到的一切和盘托出,巨细靡遗,不漏掉一点。

“你说老人生病?”郅玄打断侍人。

“回公子,其年迈且有旧疾,或命不久矣。”侍人道。

当世人的平均寿命并不长,各诸侯国算一算,连二十岁都没有。

这个数字令人震惊,却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生产力低下,粮食不丰,导致绝大多数人吃不饱肚子。生存条件严酷,对疾病的抵抗力不强,新生儿存活率不高,也是导致问题的重要原因。

和草原狄戎的战斗,以及各诸侯国之间爆发的国战,同样在大量消耗人口。

此外,偶尔发生的天灾,尤其是水灾、旱灾和灾难后的瘟疫,严重的甚至会灭掉一个诸侯国。

在侍人看来,老人长期生活在野外,能活到这个年龄已经难得。

郅玄却不这么认为。

在他的观念中,能带领两百多人存活,掌握制造陶器和青铜器的技术,这样的老人十分珍贵,简直就是珍宝!

如果老人愿意传授经验,就能在郅地培养出一批匠人。有足够的匠人,才能大批开展建设,对封地今后的发展至关重要。

之前他太过忙碌,并不知道这件事。如今知道,自然不能坐视。

“请巫医和桑医过府,再去把那位老人带来。”

以郅玄的身份,不可能去奴隶坊。想为老人诊治,唯有将他带来公子府。

侍人不敢多问,当即领命下去。

不多时,两队人从公子府离开,一队驾车奔向药田,去请巫医和桑医;另一队去往奴隶坊,带来郅玄要见的老人。

见到公子府来人,知晓郅玄要为他诊病,老不由得吃了一惊。

不等他开口,侍人已在连声催促:“公子有命,快随我来。”

老人行动不便,郅玄特许两人随行,带上木架,方便他下车后行动。

药田处,桑医和巫医正忙着配置药丸。侍人来请时,两人身边摊开大量晒干的草药,正由药仆分批碾碎,装入带有标记的罐子里。

“为人诊病?”

听侍人道明来意,知是郅玄亲自下令,两人放下手头事,交代药仆继续碾药,迅速整理衣冠,带上药箱,登车去往城内。

老人先一步抵达公子府,由力和芒抬着,一路穿过前院,去往安排好的耳房。

府令在该处等待,确认过三人身份,取出新的衣袍和鞋袜让他们换上,才许他们去见郅玄。

力和芒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变得手脚无措,很是不安。

老人则习以为常,告知两人不必紧张,坐在架子上谢过府令,在侍人的帮忙下更换衣物套上鞋袜。

衣服换好,府令又命人取来新的木架,仍由力和芒抬起老人,去往郅玄所在的隔室。

考虑到老人的身体,郅玄没有在前厅见他,而是在更为温暖的房间,室内设有两个火盆。

三人来到门前,力和芒放下架子,老人无法站立,就让两人扶着自己在门前下拜。

“陶氏遗民,拜见公子!”

在此之前,老人从未向外人透露自己有氏。即便是他带领的一群人,除了一同逃出来的幸存者,无人知晓他竟是氏族。随着这些人逐渐凋零,老人的身份更加无人提及。

听老人禀明身份,郅玄有些惊讶,却没感到多少意外。

以老人的作为和他掌握的知识,已经超出国人的能力,言其为氏族,显然更有说服力。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件事的时候。

看到老人的样子,郅玄确定侍人并未夸大,这位老人已经虚弱得无法站立,坐直身体都费力,看似行将朽木,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

“入室来。”

走廊上刮着冷风,郅玄召老人到内室。

力和芒不敢动,侍人上前搀扶,将老人抬进室内,放在提前准备好的垫子上。

“仆失态,请公子恕罪。”老人重重喘了两口气,沙哑道。

“无妨。”郅玄示意老人不必如此,更让侍人取来厚实的兽皮,让老人坐得更舒服些。

桑医和巫医慢一步抵达,知晓要为老人看诊,两人并未多言,先后为老人诊脉,交流片刻,即知情况不乐观。

老人年迈,身体本就虚弱。加上多年疾病缠身,体内还有旧伤,能活到今天已经是奇迹。集合两人的能力也没把握一定治好他,顶多能让他再多活几年。

“公子,臣实在无能为力。”

桑医和巫医实话实说,并未因郅玄要救老人就隐瞒病情。

老人知道自己的身体,能多活几天都是侥幸。听两人说能让他再活几年,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果真没有办法?”郅玄道。

桑医和巫医一同摇头。以两人的医术都无法救治,再寻他人也是无用。

相比郅玄的失望,老人则现出喜意。

知道自己还有数年可活,他改变之前的主意,决定做更多事情,以便于让故国遗民更好地在郅地立足。

“公子,仆知制陶和铸造青铜器之法,愿将两法献与公子。如要教授匠人,仆亦能为。只求公子庇护,给仆等一个容身之地。”

老人言辞恳切,不顾身体虚弱,强撑着俯身在地。

郅玄看着他,不禁叹息一声,道:“好,我答应你。”

“谢公子!”

老人感恩,因激动脸颊涨红,突然咳嗽起来。

幸好巫医和桑医在旁,很快用药压制住老人的症状,让他不再咳嗽,能继续同郅玄说话。

与此同时,远在赵地的公子颢又一次接到北安侯书信,信中是关于漠夫人及陪媵中毒一事。

漠侯罕见的强硬态度,漠国行人直接留在北都城,只为等一个结果。

在此情况下,北安侯严令彻查,事情很快有了线索。

出乎众人预料,下毒的不是公子瑫府内的氏族女,也不是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小幽氏,查到后来,矛头竟指向同样中毒的漠夫人。

这个结论一出,朝中登时炸开了锅。

有女在公子瑫府内的氏族群起围攻,小幽氏也要出一口恶气。漠国行人认为是栽赃,必然是要护住真正的下毒之人才伪造证据。各方势力互不相让,围绕这件事,朝堂上乱成一团。

偏在这时,宗人和史官返还,带回赵颢和郅玄结成婚盟的消息,连婚书都带了回来。

消息传出,仿佛在滚油中洒水,威力可想而知。

大氏族们先是发懵,然后就是愤怒。虽然知道自己立场有些站不住脚,可他们就是愤怒,大有日子不过的架势。

几大家族一起掀桌子,北安侯也有些按不住。

之所以给赵颢这封信,是北安侯认真考量,并和世子瑒商议之后做出的决定。

两件事碰到一起,朝堂上乱成一团,两人都有意让赵颢留在封地,等事情平息再去北都城。

赵颢却不这么想。

在同郅玄结成婚盟时,他就料到会有今日。不过是和另一件事撞到一起,更麻烦一些,本质并无差别。

他不打算回避,更无意让步。既然国内氏族闹起来,他只会表现得更为强硬。

婚盟已经结成,无人能多做置喙。

“来人!”

赵颢放下竹简,命人召来属官。

属官们陆续受召前来,看到满身煞气的公子颢,知他要点一千甲士回北都城,专为去商议婚礼安排,差点表情失控。

这一身杀气腾腾,果真是为商议婚事,不是要去砍人?

想想北都城近期的糟心事,属官们都是心中惴惴。看向案后的公子颢,就差扑上去喊一句:公子,商议归商议,在都城砍人不可取,三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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